陕西省铜川市第一中学新校区初中部在招生的第一天,就以独特的方式制造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引发了对教育不公平的又一轮讨伐,砖如雨下。
本报记者 韩洪刚 发自北京
“此次招生只招市委、市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的子女!”招生人员这样说。市民李先生被拒之门外,随后,多名带孩子来报名的家长陆续被拒门外。
《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第二条中规定,义务教育是国家统一实施的所有适龄儿童、少年必须接受的教育,是国家必须予以保障的公益性事业。对于“公立学校应该是公共资源,怎么能专为公务人员享用”的质疑,工作人员回答:“新校区主要解决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员子女就读难的问题,今年只开4个班,资源有限!” 这所学校的校长王斌确认了这一说法。
这种公然掉头转向等级制的举动,掀起了舆论口诛笔伐的巨浪。5月21日,铜川市教育局正式通知暂停招生,理由是“未到招生时间而违规招生”。22日下午,铜川市市长、副市长要求坚决纠正一中违规招生行为。
如今,教育资源的不平衡、优质教育资源向权贵倾斜是不争的事实。凡是有权有钱人的子女,差不多都可以上个好学校。中小学如此,大学同样,这是人们真切的感受。近年来,著名大学的贫寒子弟的比例逐年下降。不过,铜川一中的“诚实”做法,让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鸣感到很好奇:“特权公开化的胆气从何而来?”张鸣对时代周报记者感叹道:“教育完全权贵化了!”
现在,人们看到了教育的前大门,公然地只向权力打开了。其实,教育的后小门,却一直悄然地被权力隐秘地穿行。5月23日,山东省单县警方赴京,帮助“京版罗彩霞”邹志静恢复户籍,参与“京版罗彩霞”造假的两名单县民警被严肃处理。但这并不能恢复教育的尊严。媒体报道过的被冒名顶替上大学的罗彩霞们,还有齐玉苓案、贾新超案、邱冬芳案,等等。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储宏启把这种现象称为“跨系统腐败”。他认为:“冒名顶替者必须与教育、司法行政等多个部门的相关人员都有着非常‘铁’的关系,才能成事。这种‘跨系统作案’、‘跨系统腐败’与作案人所拥有的社会资源量有着直接的关系,只有拥有了多方面的权力才能够实现。”
教育在权力的左右为难与前后夹击中苦苦挣扎的时候,商业的力量也一直觊觎着学校的优质资源。日前,由王小丫主持的央视《开心辞典》正式启动首个以国学为主题的特别节目“开心学国学”。耸人听闻的是,最终胜出的前九名选手均能获得北京大学国学班免试免费入学两年的奖励。北大中文系副教授胡续东直言:“这种知识权力与商业娱乐形式结合的方式很荒诞。”不过,储朝晖对此方式虽不认同,却从人才评价的角度保持了一定的宽容,“在目前僵化单一的人才评价体制中,多一点新的方式和多样性,不一定是件坏事。”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炳奇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这一切教育乱象背后的总根源是教育的行政化。只有实现学校办学的独立性,才能克服时下的教育流弊。如今大家对权力侵害教育的弊端有了共识,对教育的未来还是抱有希望的。
专家会诊教育权贵化现象
受访嘉宾: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张鸣
21世纪教育发展研究院副院长 熊炳奇
中央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 储朝晖
时代周报:铜川一中以公开的方式,招公务员子女,这事怎么看?
张鸣:铜川一中现象是教育权贵化的一个标志。其实,铜川一中就愿意这么干吗?它也是被权力控制。校门打开以后,你有权可以进来,有钱可以交择校费、赞助费进来。现在重点大学贫寒子弟比例是逐年下降。教育资源完全向权贵倾斜了,这种教育在世界上是触目惊心的。
储朝晖:铜川一中招公务员子弟,反映了那是当地一个比较好的学校,也反映了另外一个问题,现有教育资源不够。现在对教育经费的来源和分配方式,要盯紧。义务教育阶段有了相对规范的机制,但是非义务教育阶段机制很不规范。
熊炳奇:铜川一中这一次招生,它本身就反映出,这个学校的招生其实是受政府的安排的。这个地方的政府,要求你招什么样的人,你就招什么样的人。大学也好,高中也罢,都是一个教育的机构。它本身已经严重地行政化。我为什么受你控制,是因为你给我权力,我的人是被你任命的,我的钱也是你投资的。这种情况下,教育一定会按照政府权力的要求走,受权力摆布。
时代周报:目前,权力往往缺乏有效监督,那么这种失控的权力必然侵蚀教育。
张鸣:教育投入不够,导致资源稀缺,它就集中起来,给少数人、少数地方享有。教育的权贵化不能说是全部,那现在至少是60%吧,而且趋向是很厉害的。什么资源都向权贵倾斜。像郎咸平说的“黑领”,无论是住房也好,社会保障也好,教育也好,医疗也好,全向权势倾斜。出事以后,复出都那么容易。现在中国真的是权贵化了,太明显啦。
储朝晖:目前的问题,不是教育问题,而是社会问题通过教育反映出来了。权力和利益通过获得教育资源,来实现它要实现的目标。不光是教育,基本上现在都是这样一个模式。不过,教育直接涉及很多人的切身利益,受到更多人的关注。
熊炳奇:学校本身的办学自主权,《教育法》、《义务教育法》、《高中教育法》里面都强调了这一点,但是我们今天无一例外的是,所有的权力都已经侵入教育中了。这也是教育行政化中的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教育本身应该是不受权力影响的,它通过一些制度来影响。
时代周报:现在的问题是,教育的前门为权贵敞开了。实际上,后门更是一直开着的。比如罗彩霞事件。
储朝晖:罗彩霞案中的冒名者,还是权力不够“大”,权力够大,直接从“正常”渠道,正儿八经地就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大学去了。
张鸣:因为高考改户口、民族很普遍地发生了。不一定是权贵,一般人通过一些权钱交易也能做到。比如在我们学校,内蒙来的学生,一看档案都是蒙族,一问可能不是。
熊炳奇:还是因为学校不能独立办学。如果我们的招生是完全按照教育的标准来的,比如是学校的教授委员会说了算,像现在某一个校长或某一个院长说要招某一个人就能招的情况,是不可能的事情。
时代周报:那怎么看《开心辞典》的优胜者可以上北大国学班?有人说,这是知识与权力的一种荒诞的结合。
张鸣:国学热本来很荒唐,貌似在办教育,实际上在舆论中放毒。现在社会复古复得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他们想干嘛。把教育变成玩笑、游戏,很低俗的游戏。
储朝晖:目前,人们都认同一种方式,考得分数高的就是人才,分数低的就不是人才。这个判定在全国这样一个大的范围内是有问题的,也是一个困境。应该让评价的方式和选拔人才的方式多样化。开心辞典这种方式,也可以看做是一种突破吧,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
熊炳奇:我为什么说大学的独立性?它既是独立于权力的,又是独立于商业的。有了这个保障,才可以独立地进行研究,自由地表达学术的见解。所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现在,权贵、权势和商业,可以侵入到这里来,说明大学的独立性已经失去了,与它们融为一体了。
时代周报:那么,这三个事件有没有共性?
储朝晖:我觉得,共性就是优质的教育资源不均衡、量有限,导致了卖方市场。那么,有权有钱的强势群体就比较占优势,抢占了这有限的资源,同时挤占了弱势群体享有优质资源的机会。
张鸣:现在教育中出现的问题不是教育问题。现在教育制度已经溃败,完全没了严肃性,像儿戏一样。
时代周报:教育权贵化的后果是什么?有没有改变的希望?如何改?
张鸣:这种权贵化的后果,就是导致两极分化。一边是官,一边是民。我觉得它是在制造矛盾,给社会制造裂痕和阶级对立。
储朝晖:我认为有希望。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这是社会发展中的一个问题。这为解决问题提供了重要前提。当然,在一些地方也的确很困难。比如,我接触过的一个例子,有一个地方想推动教育资源的均衡化,但可能会遇到上级领导的阻力。这个问题是很多因素盘根错节交织在一起的。不是哪一个地方、哪一个人做了,就把问题解决了。所以,这就需要全方位的变革,不是某一个方面的改革能解决的。
熊炳奇:改革就要划清政府和教育的关系,同时要加强监督。从教育的外部,这是需要通过制度的完善,权力的监督、法律监督以及舆论监督,保证透明化。对教育的内部来讲,比如说建立现代大学制度,招生自主权,招生自主权里面包含着教授委员会下的学术自治。另外,学生自治。这样,用学生教授的权利来制衡学校,总之是不能行政说了就算。